最近又读了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产业经济学》，这本书是由阿尔弗雷德·马歇尔和他的妻子玛丽·佩利·马歇尔合著的，两人1877年结婚，1879出版本书，想来在当时应该也是一段佳话。阿尔弗雷德·马歇尔是庇古和凯恩斯的老师，也是在他的努力下，经济学从一门必修课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摆脱了从属于其他学科的尴尬地位。

《产业经济学》是阿尔弗雷德·马歇尔第一部系统性的著作，写作起因是他的妻子应剑桥大学之约为函授部写作教材，有意思的是，在该书后半部分的写作中，阿尔弗雷德·马歇尔承担了更多的写作任务，加入了许多在当时看来高深的经济理论，以至于他坚持认为该书的后半部分全是自己的成果，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妻子也认可了这个观点。这不禁让人感到好奇，马歇尔如此在意并不肯与妻子共享的经济理论，究竟是什么？

▲ 玛丽·佩利·马歇尔 (1850-1944)

翻看全书的后半部分，其中固然有一些理论民众尚需仔细思量，难免晦涩难懂，这也许就是理论读物“高深”之处。但更令我感兴趣甚至惊奇的是，书中许多观点已然成为普通人的常识。第十六章到十八章讲各种劳动的供给，“如果一个行业中存在不利于劳动者身体健康、卫生环境恶劣等不利因素时，则这个行业的工资必须要高于不存在上述不利因素的行业的工资，以吸引劳动者应聘到这个行业。”很少人知道马歇尔一百多年前提出了这个观点，但是在今天，采矿业、建筑业等环境恶劣或存在风险的行业，农民工工资确实高于其他行业，高风险高收入已经被人们认为是理所应当的，这已经作为一种常识存在于普通人的头脑中。

“父母为孩子提供昂贵的教育的目的，就是期望能让孩子获得教育的主要成果”，这是当然的了，在农村，父母省吃俭用、倾尽所有供子女上大学，不就是为了孩子通过教育出人头地？在城市，各种英语培训、奥数机构收费不菲，但依然人头攒动名额紧张，大多寄托的也是父母对教育成果的期盼。当今父母们对教育投入的毫不吝啬，绝不仅仅是闲来无事、不求回报。

第二十三章是货币购买力的变化，“一个仅有几百英镑的人，经常能从银行家和其他人那里借到可以购买价值几千英镑的商品的资金。任何一个人以买方的身份进入市场，无论他是使用自己的资金来购买商品，还是使用借来的资金购买商品，都会增加商品价格的上升趋势。”也许一百多年前，借贷还仅仅与少数人有关，但是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借贷已经成为许多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信用卡走进了千家万户，鼓励、帮助客户不断提高信用额度已成为银行员工的工作之一。

2015年的热门话题是“杠杆炒股”，2016年公交车、地铁里都能听到“杠杆炒房”，马歇尔一百多年前所说的拥有几百英镑的人购买价值几千英镑的商品，这种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当信用卡已经满足不了需求的时候，“杠杆”居然悄悄被人们所接受，没有学过经济学的人也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经济学的理论。

记得几年前，因工作的关系读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大卫·李嘉图全集》第7卷，这里面是李嘉图和马尔萨斯、穆勒、麦克库洛赫等人1816—1818年间的信件。当时少不更事，以为这些著名的经济学家们，言语之间必然是忧国忧民，高谈宏观经济形势，谋划国家经济政策，远离凡尘让人望而生敬。

然而，事实跟我的想像还是有不少的出入，信件中忧国忧民的内容固然有，但也有许多日常的事情：李嘉图对马尔萨斯著作的修改建议，穆勒对李嘉图受到言语攻击的劝慰，李嘉图女儿的结婚，等等。跟经济有关的，是黄金价格的变动，国家之间的汇率，粮食与人口，工资与利润，等等。

▲ 李嘉图 (David Ricardo, 1772-1823)

不过，几年前的困惑，后来竟然慢慢明白了：在人人关心汇率的今天，一些理论似乎显得不是那么伟大，但是，1816年到现在已经过了200年了，在200年后的今天，当初许多人们认为高不可攀的东西，现在已然存在于民众身边。

200年前，利润、劳动力、地租还是国外高深的学术词汇；今天，受惠于马克思的《资本论》，普通的中学生对这些都无比熟悉。100年前，孔乙己还在为自己会识字、能读书而沾沾自喜；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时，中国的文盲率仅为4.08%。50年前，开车对普通人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专业技能；现在，开车与做饭一样成为了生活技巧。学术普及、知识大众化是时代的进步；更多的人阅读学术著作、获得专业知识，在时代的力量下已不再是天方夜谭。

2015年，一位朋友（学历和工作与经济学毫不相关）对我说，你应该多学习一些理论知识，多学点儿可以炒股时避免损失，并向我推荐了筹码峰、黄金分割、波浪理论、布林线等。作为一个经济学的硕士，听他说时我是汗颜的，因为这些我通通不懂，而且，我悲哀地发现，这些自己学起来似乎很吃力，然后，我就放弃学习了，再然后，如你所想到的，股票赔了。幸好，有时（可惜并不是每次）听从了这位朋友的提醒，避免了几次股市的下跌。

2016年年初，还是这位朋友对我说，天津武清的房价从八千元涨到一万二了，你赶快去买吧，还要再涨。当时我也是不以为然的，房价这么高、我这么穷还叫我买房，真去买得我脑袋进水了吧？到了秋天，他问我，叫你来买你为啥不买呢，你看我买的两套涨到两万了。

扯的有点远，我想说的是，经济学专业图书不一定必须由经济学专业人士来阅读，也许周围的人，他没有上过任何经济学的课程，但是在经济学的某一方面，掌握的知识却比经济学专业出来的人要多得多。

其实《产业经济学》这本书，我不仅仅是想推荐给希望学习或正在学习经济学的学生，更希望推荐给看起来似乎与经济学毫无关系的人们。因为，其中许多的经济理论和经济现象不再是曲高和寡、虚无缥缈，而是实实在在地发生在我们身边。

在革命战争年代，孙中山先生将人群分为三大类：先知先觉、后知后觉和不知不觉。时代不同了，对这三种人也有了不同的理解，有人说：“先知先觉改变一生，后知后觉遗憾一生，不知不觉荒废一生。”对于经济现象、对于生活中和工作中的其他现象，我常常自我反省，并不得不承认自己应该是属于后知后觉的，尽管非常羡慕并极度渴望成为先知先觉的人，但这种羡慕和渴望并不能改变后知后觉的现实。读万卷书，或许能使我更接近理想中的自己吧。人终究还是要更努力，或许会因此而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