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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生只能认识一位作家

前言

       如果一生只能认识一位作家,你会选谁呢?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对于三年前的我来说,我会选择鲁迅,因为那会儿还不知道有木心先生的存在。


       如今做读书会,接触了一些先生的读者,尤以九零后居多,如果你问他们这样的问题,那答案,多半会如下面这位读者所言,而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解答的过程,为何就确信是木心呢?


鹤无粮

2019年7月22日·成都


如果一生只能认识一位作家,那么,我应该是无悔于认识木心先生的。


最初的相识是那本上册的《文学回忆录》,说是上册,因为我在看完上部之后,一直未能找到下部,上下册的相遇隔了几个月。而在几个月中,我竟始终念念不忘,像是与一位陌生人一见如故,却再难制造机会相见。然而书与人一样,真的再见了,就可能成为长久的羁绊。


去冬幽居在家,一本一本翻着木心作品全集,一辑里的封面全为纯色,二辑里的封面是木心生前亲手选取的安徒生童话故事的剪纸画。纯色似乎代表着先生剔透的心灵,而剪纸画,却又分明让我看到了一位开心自得的老头儿。好像我喜欢的作家都是这样,沈从文,钱钟书,汪曾祺,阿城……全都好玩的要命。


阿城说,艺术可以模仿人生,但是人生最好不要模仿艺术(《闲话闲说——中国世俗与中国小说》),我喜欢的作家大抵都是这个类型的。


有人称赞木心的《莲花三姐妹》写印度写的非常好,拉着木心非要和他谈谈印度,天知道作者根本没去过印度。又有人说木心的《上海赋》,比上海人写的还地道,木心汗颜,他只是在上海读过几年书。木心写了欧洲很多国家,似乎他是个周游世界的旅行家,但陈丹青说,其实木心根本没去过那么多国家。木心的小说又常常以第一人称来写,总是变换身份,甚而有读者写信来追问个中究竟。


艺术模仿人生,可以任由一只笔纵横上下。而人生不必模仿艺术,又可保持生命的元气。都说明清小说充满了生命力,而其间的作者,又多是混居市井的下僚文人,他们吃的喝的都与常人无异,但一双眼睛,一颗心灵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世间百态。正是在这样的烟火气息里,才有那些旺盛的创作欲。


木心幽居纽约大楼里,临窗而望,下面是异邦人民的劳碌奔波。拉上窗帘,坐到书桌前,提起笔,就一心一意构筑他遥远的故事王国。这像极了明清那些不成名的小说作者,独坐在喧闹之中,冥思苦想究竟要写出怎么样的小说才能卖到钱。


但木心当然不是为了钱而写的,也并不是用冥思苦想来写文章的。甫一出国,木心卖画为生。偶然遇到同为出国留学的陈丹青,木心给他看了自己写的一篇文章,陈丹青大惊。在这个年龄堪比自己儿子的人的“鼓励”下,木心一篇接一篇的写。每次写出得意的文章,总要拿给陈丹青看,有时还大声念,也不管听的人懂不懂。


渐渐地,陈丹青知道了木心的一些往事。从监狱出来时裹在裤脚里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坐牢的时候,用尼采的哲学来救自己。手指断了,不能弹钢琴,也根本没有琴可弹,于是用笔在纸上画琴键“自娱自乐”。


这些都是陈丹青后来才知道的,木心似乎很少谈自己的往事。


多的是,在大风的纽约街头,他们相约在一个公园,木心拿出新近写的文章,急急等着陈丹青看完,然后问,怎么样?很好很好。陈丹青有时羞愧自己不能给出与文章同等重量的评价。


我的脑海里常常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一老一少,在异乡的街头,对着一纸文字,一脸认真,老的那个带着疑问的表情,而少的那个常常是抓耳挠腮。最后只好各点一支烟,然后少的那个说,这个应该拿去发表!然后老人眯起眼睛,看着人来人往,说,能发表吗?我常常被这样的画面感动到。这是为什么呢?我想是因为这样一种久违了的对文字的尊重感动了我。


我们并不生活在一个敬惜字纸到极端的时代,从前的人们鲜少有能受过完整教育的,他们对文字有着难言的尊重,就算是烧旧东西,也要把有字的东西折成一堆一起烧完,这似乎是一个仪式(阿城《闲话闲说——中国世俗与中国小说》)。


但现在,每年要浪费太多带字的纸张了,而我们每时每刻还在生产数不清的文化垃圾。更不用说,在碎片化阅读的网络时代,有那么多键盘侠在向网络这个黑洞里输出着无数有效无效的句子。也因此,当我看到有关木心的创作过程的描述时,总会那么感动。


《竹秀》(收入文集《哥伦比亚的倒影》)里描述,木心借养病之机来到莫干山,不为别的,只为做几篇文章:《哈姆莱特范论》,《伊卡洛斯诠释》,《奥菲司精义》,不是什么学位论文,只是想用笔、用文字去理清纷繁复杂的思绪。木心在山中独居,从八月始,直至大雪纷飞。山中寂静,深夜竟然听到雪压断竹枝的声音。期间又有老虎来敲门,终于没进屋,木心竟然有些失望,转又埋头书写……


如陈丹青所言,这是一种前工业时代留存下来的写作模式。这也是我们望尘莫及的一种方式,输入和输出的同等的,写作与阅读是一样的。就像有人问钱钟书,那么多书你是怎么看的?他说,一本一本看的。现在,我们恐怕很少能够做到这点了,我们甚至需要去看诸如“怎样阅读”这样的书来指导我们读书。


写作也是,字当然是一个一个打出来的,但是字句所表达的思想呢?是否又是一以贯之的呢?是否为了所表达的观点去尽力搜集材料、穷尽方法了呢?


王小波说,他最欣赏的小说是杜拉斯的《情人》,因为他发现,把小说的每一段,每一章节打乱再任意排序,都不会影响小说的内容或主题。后来看杜拉斯自己的陈述,她也承认自己为小说的结构安排所做出的努力。


我看《木心谈木心》,也终于知道那许多不经意的细节,都是作者在孤灯下反复考量过的。甚至,有很多是我不曾注意到的。


高明的作者需要高明的读者去阅读,每次看木心,惊叹之余又会羞愧,我并不高明,徒有一颗向善之心。


又有人问,读不懂木心的文章,看《木心谈木心》是否就能懂了呢?因为这本书毕竟是木心的“夫子自道”,似乎看了就能解开谜语了。在有些地方的确是,但我仍然不建议过早阅读这本书。


陇菲曾言,木心的文章里不仅有剑法,还有兵法。这一下子揭示了读木心的乐趣。 

 

很多人从《从前慢》开始知道木心,又被《文学回忆录》里的观点所惊艳。然后去找木心的诗集和其他作品。我想有人会失望的。因为木心的很多诗并不是那么的好懂,《从前慢》既然配上了曲子传唱一时,说明它是很通俗的。而散文,小说同样如此。有人就此放下了,放下了,就错过了读木心的乐趣。

 

木心的文章里有剑法,字字句句都是心血酿成,无论是意象的提炼还是意境的营造,无不反复考究。木心的作品里还有兵法,诸如如何用线索串联文章,而哪些句子又是隐喻,那结构又是如何安排的,在初次阅读的过程中,一般读者并不会轻易的体察,非得再读,才能感受其中奥妙。


年前在家读木心全集,我心急火燎想要赶紧读完,总要赶紧一窥作品全貌吧,读至艰难处,总会想“怎么还没看完?”后来再读,不由得庆幸,木心的文章,远不是一遍能读懂的,也不是一遍就能读完的,而这样的作品,可遇而不可求,我居然有机会一读再读,不是幸运又是什么呢?(完)


秋鹿

2017年6月12日·合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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