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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研究 | 朱亦凡:拜登遭“逼宫”,反映出民主党摇摇欲坠的参议院控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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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总统拜登的退选震惊了全世界,其时间线大抵如下:2024年6月27日的总统辩论后,拜登的健康状况引发了广泛的担忧。《纽约时报》等支持民主党的重要媒体刊发社论认为拜登需要退位让贤以确保击败特朗普,历来力挺民主党的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和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Thomas Friedman)在辩论后公开呼吁拜登退选。尽管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亚历山大·奥卡西奥-科特兹(Alexandria Ocasio-Cortez)等有影响力的进步派议员表达了对拜登的坚定支持,但大量温和民主党人还是认为拜登无法胜选并顺利完成四年任期。二十余位民主党联邦众议员公开发声质疑拜登的连任前景,其中不乏众议院民主党党鞭凯瑟琳·克拉克(Katherine Clark)这样的重磅级人物。既是知名演员也是民主党金主的乔治·克鲁尼(George Clooney)曾经为拜登举行募捐晚会也在《纽约时报》发文认为拜登需要退选。据《华盛顿邮报》报道,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执行委员沃尔特斯(David Walters)和佐格比(James Zogby)已经共同起草了一份取代拜登的计划。从总统辩论结束到刺杀特朗普事件的这段时间,主流媒体对拜登的负面报道甚至压过了抨击特朗普的声音。
愈演愈烈的退选危机让拜登被迫在短期内到全国各地举行密集的竞选集会、邀请媒体进行个人专访、在北约峰会后召开记者会,尽可能在各种公开场合展现自己身体机能尚能正常运转、思维健全、口齿清晰。但这些并没有让各方的质疑声停歇。众议院民主党领袖哈基姆·杰弗里斯(Hakeem Jeffries)与拜登进行单独会面后发布了一份言辞模糊的声明,也没有明确支持拜登。
▲ 7月21日,拜登在其个人社交媒体上发布的一封信中表示,他本打算寻求连任,但为了民主党和美国的最佳利益,他决定退出总统竞选,并将专注于完成他任期内的总统职责。
强行换掉合法完成初选并已取得足够多民意代表支持的拜登存在一些程序和法律上的困难,但仍然没有阻挡民主党“机器”完成替换拜登的工作。拜登最终于7月21日选择在社交平台X上发布退选声明。鉴于1968年时任民主党总统约翰逊放弃连任输给尼克松的前车之鉴,以及党内被看好的新星无人毛遂自荐取代拜登,这次对拜登的“逼宫”和替换显得非同寻常。不过,如果把眼光放在总统竞选以外的地方,比如国会的选举,也许就能理解为何会有这一场事件。鉴于联邦众议员选举的复杂性,本文将以联邦参议员选举出发尝试解释拜登的退选。


联邦参议院选举的重要性

美国大选不仅是总统的选举,还要改选全部联邦众议员和三分之一的联邦参议员。按照宪法,最高法官需联邦参议院投票通过才能上任,特朗普在第一个任期依仗共和党在参议院一直保持的优势(2018年中期选举中共和党失去了对联邦众议院的控制权,却在联邦参议院扩大了优势)成功提名三名大法官,影响深刻,在许多方面重塑了美国政治格局,尤其是最高法院2022年推翻了罗伊诉韦德案、取消了女性以宪法规定的隐私权为依据的堕胎权。这一切很大程度上源于2020年去世的大法官金斯伯格(Ruth Ginsburg)在奥巴马任内不愿退休,结果没有熬到特朗普第一个任期结束;尽管民主党强烈抗议,参议院的共和党领袖麦康奈尔和特朗普还是以极快的速度提名了巴雷特(Amy Barrett),使得原本最高法院中保守派与自由派5:4的对比变为6:3,失去了平衡。
▲ 2020年9月26日,唐纳德·特朗普总统提名巴雷特法官,填补已故大法官金斯伯格的空缺。
不仅如此,保守派与自由派6:3的对比使得各级民主党对特朗普发起的诉讼很难取得成功,包括科罗拉多州、缅因州的州务卿剥夺特朗普竞选资格、纽约州检察官的“封口费”案均因最高法院干预而失败或推迟。这些无不表明,参议院与总统来自一党互相配合,提名“党性”较强(partisanship)的大法官,将己方意识形态输入最高法院的做法,在政治极化、社会撕裂的美国威力巨大。
按照宪法第五条规定,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任期是终身制,除非主动退休,否则无法更换人选。尽管民主党试图寻找首席大法官罗伯茨(John Glover Roberts Jr.)和大法官克拉伦斯·劳伦斯(Clarence Thomas)、阿利托(Samuel Alito)腐败、行为不端或以政治立场判案的证据并对他们发起弹劾,许多民主党支持者也来到最高法院示威,科特兹等进步派议员还呼吁扩大最高法院(pack the court),但这些都难以真正实施,无法动摇最高法院整体上倾向保守派的格局。
▲ 美国最高法院的现任大法官情况
目前的九名大法官中年过七十的有三位,分别是保守派提名的托马斯、阿利托和自由派提名的索托马约尔(Sonia Sotomayor),索托马约尔还患有糖尿病。一旦特朗普胜选且共和党夺回参议院,可以立刻安排托马斯和阿利托退休并提名年富力强的保守派大法官;假如索托马约尔同金斯伯格一样也在特朗普任内去世,特朗普将复刻第一个任期的“壮举”,让最高法院彻底保守化。此外,特朗普还可以在其他各级法院提名不计其数的法官,一旦这成为现实,民主党在司法系统将彻底溃败,无法制约特朗普代表的右翼民粹主义运动。职是之故,2024年的联邦参议院选举对民主党来说不容有失,寸土必争。


联邦参议院竞选形势

对民主党来说,2024年的联邦参议院选举面临极大挑战。一共有34位联邦参议员的议席需要改选,其中23席是民主党的席位(下图标红者为共和党占据的席位),且民主党的23席中有8席之多在摇摆州或红州(即倾向共和党的州)。
▲ 2024年换届的联邦参议员
在目前的联邦参议院中,民主党以51席占据优势,共和党仅需翻转两席即可夺回控制权。这对共和党来说并非难事:只要拿回蒙大拿州、西弗吉尼亚州、俄亥俄州这三个红州的议席并维持剩下的席位,就足以完成翻转。然而共和党显然不满足于此,而是试图全方面进攻民主党的席位——在2026年的联邦参议院选举中,共和党需要防守20-21席——现任俄亥俄州联邦参议员万斯(James David Vance)已被提名为特朗普的竞选搭档,如果成为副总统就需要州长任命一位临时的联邦参议员替代万斯,并在2026年举行特别选举,因此2026年的联邦参议院选举数需视特朗普能否当选总统为定。而民主党仅需防守13-14席——与上同理,如果亚利桑那州联邦参议员马克·凯利(Mark Kelly)被提名为民主党副总统候选人并成功当选,亚利桑那州将由州长任命一位临时的联邦参议员在2026年举行特别选举。如果共和党能在2024年以较大优势夺回联邦参议院,则将在较长的时间内维持对联邦参议院的控制,并由此牢牢把握最高法院和司法体系的保守化格局。
▲ 2024年7月15日民调机构YouGov发布的总统和几个激烈战场州的民调数据,彼时拜登尚未退选。
民主党的好消息是,根据现有民调,在两党都志在必得的摇摆州联邦参议员席位中,民主党候选人总体上保持领先。但根据近年来的统计数据,选民在总统和国会选举中投给不同党派候选人的分裂选票(Split-ticket voting)越来越少,联邦参议院选举尤其如此。特朗普参与的两次大选中一共有69次联邦参议员选举(包括两次特别选举),只有缅因州共和党人柯林斯(Susan Collins)在2020年做到了让选民投票给另一个党派的总统候选人时当选联邦参议员,可见选民们越来越希望让来自相同党派的联邦参议员和总统当选。
2020年,拜登以不到1%的优势赢得了三个州:亚利桑那州、佐治亚州和威斯康星州,以不到3%的优势赢得了另外三个州:宾夕法尼亚州、内华达州和密歇根州。民主党现在拥有来自这六个战场州12个联邦参议院席位中的11个,在2024年有5席需要改选。相比之下,在支持特朗普的25个州中,北卡罗来纳州是特朗普唯一领先不到3%的州,共和党在北卡罗来纳州拥有这两个参议院席位,而且民主党自2008年以来从没有赢得过北卡罗来纳州的总统或联邦参议院席位。即使扩展到特朗普赢了不到5%的州也只有佛罗里达州,两个席位还是共和党的。所以,摇摆州的竞选对参议院控制权的争夺至关重要。
在退选之前,拜登在几大摇摆州的民调一直微弱或小幅度落后特朗普,这意味着在最终的大选投票中,或者拜登拖累联邦参议院选情导致民主党在总统和联邦参议院双双失手,或者民主党候选人的当选拉抬拜登让他取得连任。
▲ 明尼苏达州民主党众议员克雷格(Angie Craig)在总统辩论后说:“这是一场糟糕的辩论。我们都必须承认这一点。”
因此问题就来到了究竟上述哪一种情况会发生。对于这个问题,共和党人充满信心,认为只要特朗普保持对拜登的优势就能让共和党人在参议院选举中获胜。在总统辩论前,共和党参议院委员会通信主任迈克·伯格(Mike Burg)指出,目前共和党的联邦参议员候选人在民调中落后是因为宣传还没有铺开,知名度还不够;既然民主党候选人在现有民调中也无法逾越50%的支持率,随着共和党加大资金投入、选战进入白热化,差距将缩小,共和党人有不小的机会争夺这些议席。民主党参议院委员会通信主任伯格斯坦(David Bergstein)则认为,联邦参议员的竞选与总统无关,共和党提名的候选人在民调中大幅度落后的主要原因是他们资质不佳,无需担忧拜登支持率萎靡对联邦参议院选情的不利影响。
总统辩论后,事情发生了转折,大部分民主党人开始认为,拜登拖累国会选情的可能在不断上升。在与共和党人公开面对面较量的全国直播场合,拜登的一些致命口误,比如“我们打败了医保”(We finally beat Medicare)对他的形象打击巨大。虽然整场辩论拜登总体表现尚可,可以维持基本的逻辑思维和语言能力,但在社交媒体和TikTok盛行的时代,短视频才是传播量更大的载体;拜登的口误很容易被做成切片,成为共和党投放竞选广告时绝佳的攻击目标——考虑到民主党政府准备剥离字节跳动,而特朗普已经入驻TikTok、表达对TikTok的支持,总的来说辩论并没有让特朗普失分,却对拜登的形象造成了巨大打击。这引发了信任危机,因为拜登一直尽力避开公众视野,而他在总统辩论中的表现导向了对白宫隐瞒拜登状况的广泛批评,在舆论上对拜登十分不利。
▲ 拜登在CNN总统辩论中走下舞台的瞬间
更重要的是,联邦参议院的选举不可能在总统辩论的后续处理中置身事外。对进步派国会议员而言,自己所在的选区中选民以压倒性优势支持民主党,不会受拜登失败波及,但建制民主党人的选区有更多中间派或温和选民。拜登在总统辩论中的失利不会直接让他们更不受选民欢迎,却足以让共和党的整体选情因特朗普的在总统辩论中的克制和理性应对而上涨。这就是为什么当初支持拜登继续的都是进步派,而希望他退选的大多是政治立场更偏向中间派的民主党人和民主党的大额捐助者(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些数据显示拜登在得到小额捐助方面十分强劲),以及前众议院议长佩洛西、前总统奥巴马等人劝说拜登退出。


“逼宫”拜登与参议院选举

按照目前各方的估计,此次大选中即使特朗普无法当选,联邦参议院也将大概率回到共和党手中。倘若这次换届中民主党损失不大,两年后即可借助共和党需要在2026年防守更多席位的劣势卷土重来;可是,如果受拜登低迷的支持率影响民主党在联邦参议院大败,那些在摇摆州甚至略微倾向民主党的州失去的席位对民主党来说几乎是无可替代的。一旦这成为现实,民主党在2030年以前都很难恢复元气,导致在相当长时间内无法再插手最高法院的人事任免,而共和党可以藉此改变一代人的司法部门。民主党已经尝到自由派法官在特朗普任期内去世的苦果,尽管拜登在任期内也任命杰克逊取代了自由派大法官布雷耶,但仍然没有改变六位保守派大法官占据最高法院的局面。因此民主党迫切希望能有让自由派大法官取代保守派大法官的机会,参议院的大面积失败对民主党而言绝对无法接受。
另外,两党为了国会选战都投入了巨额资金。根据2020年的经验,尽管民主党为肯塔基州、南卡罗来纳州、爱荷华州、堪萨斯州、蒙大拿州和得克萨斯州等红州的民主党参议员候选人筹集了巨额资金、投放了海量竞选广告,当特朗普在大选中轻松拿下这些州时,这些地方的所有民主党参议员候选人也都输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竞选连任的联邦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Lindsey Graham),2020年他在民调和竞选资金上都落后民主党候选人,连任形势一度岌岌可危,最后却依靠特朗普逆风翻盘赢得连任。
正是这次的教训让民主党的候选人和背后金主、投资人和游说集团意识到,如果拜登在大选中失败,那些前期的巨额投入都将变成徒劳。第一次总统辩论之前,特朗普在竞选集会上已经开始为共和党的联邦参议员候选人背书,拉高曝光度;而民主党的候选人则不得不与拜登保持距离,担忧前期取得的优势会因为选民对拜登的反感化作乌有,到那时不仅候选人本人的努力失败,竞选资金也都打了水漂。这就可以解释在总统辩论后出现一股强大的力量要求拜登退选,也能解释为何拜登在7月16日突兀地提出要在最高法院推出任期限制和道德行为准则的改革,并在7月21日还是选择了退选。


结语

这次非同寻常的逼宫背后是民主党对自己选情和社会发展态势的全方面忧虑。二战后的美国总体上朝着进步、自由的方向发展,在民权、女性权利、性少数权利等方面有显著的推进。这些变化得到了美国民主体制的巩固,因为极端保守派想要推翻这些进步的尝试得不到足够多选民的支持。然而谁都难以想象,三权分立的体制下司法系统——尤其是最高法院——在“社会退步”上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特别是最高法院就堕胎案做出的判决直接导致一些红州试图将反堕胎的法案落地。此外,无论大法官本人是否遵循了司法中立的原则,在政治极化的美国保守派与自由派判决原则的对立已经不可避免地让最高法院在美国人眼中变成高度政治化的机构。司法系统不再是大家费厄泼赖、遵循规则,拒绝意识形态和斗争介入的体面场所,而是两党政治斗争的重要战场。
▲ 2022年6月24日,在推翻罗伊诉韦德案后,示威人群聚集在美国最高法院前。
可以说,正是由于极端严峻的竞选形势与民主党对联邦参议院席位的渴望之间的落差,以及民主党的支持者不愿意浪费为全国选战投入的资金和资源,才有了大规模的让拜登退选的声音。在特朗普遭受刺杀未遂后,大众的注意力一度集中在共和党身上,但毕竟此事离正式投票还有四个月,刺杀事件肯定会渐渐淡出视野。民主党认为拜登很难战胜特朗普,为了国会的选情不断向拜登施加压力,让拜登在几次声明不会退选后还是没有扛住压力。这就是如今美国两党斗争的新生态:为了胜选而不遗余力,不惜“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参考资料

[1] Paul Krugman, “Please, Mr. President, Do the Right Thing”, The New York Times, 2024, https://www.nytimes.com/2024/07/08/opinion/biden-trump.html, 2024年7月16日访问。

[2] Thomas Friedman, “Joe Biden Is a Good Man and a Good President. He Must Bow Out of the Race”, The New York Times, 2024, https://www.nytimes.com/2024/06/28/opinion/joe-biden-tom-friedman.html, 2024年7月16日访问。

[3] Kaia Hubbard, “Here are the Democratic lawmakers calling for Biden to step aside in the 2024 race”, CBS News, 2024, https://www.cbsnews.com/news/joe-biden-2024-race-democrats-who-want-him-to-step-aside, 2024年7月16日访问。

[4] George Clooney, “I Love Joe Biden. But We Need a New Nominee”, The New York Times, 2024, https://www.nytimes.com/2024/07/10/opinion/joe-biden-democratic-nominee.html, 2024年7月16日访问。

[5] Michael Scherer, “Democratic executive committee member pushes plan to replace Biden”, The New York Times, 2024,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4/07/13/biden-nomination-democrats-replacement, 2024年7月16日访问。

[6] Talia Jane, “Hakeem Jeffries Sends Strange Message After Private Biden Meeting”, The New Republic, 2024, https://www.msn.com/en-us/news/other/hakeem-jeffries-sends-strange-message-after-private-biden-meeting, 2024年7月16日访问。

[7] Hans Nichols, Erin Doherty, Stephen Neukam, “As Biden lags in key states, big questions for Democrats”, 2024, https://www.axios.com/2024/06/23/biden-trump-swing-states-polling-democrats, 2024年7月16日访问。

[8] ICYMI, “DSCC Communications Director Discusses Senate Republicans’ ‘Candidate Quality Problem’ on SiriusXM Radio”, 2024, https://www.dscc.org/news/icymi-dscc-communications-director-discusses-senate-republicans-candidate-quality-problem-on-siriusxm-radio, 2024年7月16日访问。


作者 | 朱亦凡,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2021级硕士研究生,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理论博士研究生。

出处 | "民智国际研究院"微信公众号,2024年7月25日。


本资讯不代表平台观点

排版 | 郑亚欣

审核 | 毛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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