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律嘉谈丨为什么会网暴我？

大律嘉谈

大律师的成长之旅，有哪些风景？

是阅尽千帆后的触类旁通，

还是挑高瞭望下的跨界视野，

专业之外，自有不一样的美丽。

继“总法嘉谈”后，法嘉再度推出“大律嘉谈”专栏。

精彩的律界华章，在这里为你展开。

上海的封控政策从三月底至今，已有一个月。人们无法正常工作生活，长时间被闭塞在“产证面积”内，政策的上传下达，工作的交流协同，邻里间的生活互助，绝大部分依靠了“网络”。

2022年初始，在大家还懵懵懂懂开始了解“元宇宙”的皮毛概念之时，我们似乎就身临其境地体验了一个“元宇宙”的上海。

在这个魔幻的时空里，我们看到“上海女孩因给外卖小哥200元被网暴坠楼自杀”的故事，看到朋友圈里各种关于抗疫政策的讨论站队甚至撕裂，看到小区微信群里各种夹杂着利益与情绪的混乱与围攻……

如此种种网络乱象，让人心烦意乱，虽然我偶尔也会与家人吐槽抱怨几句，但总体而言，我还是保持了一份“非当事人”的疏离感，毕竟被针对、被围攻、被冤枉、被网暴的不是我。

直到几天前，“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突然在被所居住小区的某一个群里，被一位匿名群友点名，在没有任何上下文的情况下，她在群里直接来了一句 “唐律师和某某某想动小区的维修基金……”，话音刚落，就有更多的人开始跟风了，一来一往间，有阴谋论的继续衍生，有不知情的诧异与疑问，也有弱弱的质疑，这位群友引领着对话，时不时来几句类似于“我就打字，你懂的”之类的神秘暗示。

在这个二百多人的大群里，大部分人是沉默的，有五六个人（包括群主）对这个话题进行了热烈的脑补编剧讨论，直到有人偶然发现，我也在这个群里，才请群主赶紧把我踢出了群。我还有数位朋友都在这个群里，在我被踢后，又纷纷给我截屏，为我更新剧情，提供证据。

后知后觉的我，到晚上临睡前，才看到了这些围绕我展开的无中生有的剧情。我顿时气炸了，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电视剧里表演的“气得发抖”，是真的！人在极度气愤的时候，手真的会发抖，打字都不利索了。

我这是被网暴了？是的！我被网暴了！

我的情绪脑和律师脑，飞快且混乱地同步运行中。

我看到自己的愤怒与委屈，如火焰般升腾！手发抖，心跳加快，恨不得把造谣的人，即刻拉到面前，当众对峙。我不理解，我与这位群友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攻击污蔑我？

反省我在小区各个微信群里的表现，基本人设是“热心的唐律师”，不参与围攻话题，不针对人，不得罪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邻居，在最缺物资运力的时刻，我义务组织农场货源为近两百户邻居团购蔬菜（因为自己没有当团长的经验，发放清点物资出现失误，还倒贴了数千元），为独居的老龄邻居及辛苦留守的保安保洁人员捐赠物资等等。

为什么会网暴我？我不理解。

感谢还在运作中的律师脑，懵逼而气愤的我，快速联络同被网暴的邻居一起，收集保留证据。

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第二款明确规定了对侮辱诽谤他人的法律后果：“有下列行为之一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二）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

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了居委会，并依照法定程序，报警递交了证据。另一位被网暴的邻居还在社区大群中告知了大家案件情况的进展，解释了使用“维修基金”的法定流程，澄清了我和同被网暴的这位邻居依法都不可能参与维修基金的使用投票。

我们不愿浪费宝贵的警力，但需要让大家知道，造谣网暴的法律后果，以期给到疫情阴影笼罩下的小区一个清明的网络环境，大家在疫情中能够齐心抗疫，不要无事生非。

一天过后，我的情绪渐渐平息了，我想尝试用一个第三者的眼睛来观察这发生的一切。我记下自己的思考与体悟，希望与大家进一步探讨：

为什么会被网暴？

这是一个无解的话题，被网暴的事项形形色色，被网暴的人在明处，键盘侠在暗处，被网暴的人是寡，键盘侠是众。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键盘侠们的攻击来自其未被满足的需求，而这份需求是众多键盘侠或交错或重叠的需求，可能是物质的需求（比如认为你组织的团购动了他的奶酪），也可能是心理的需求（需要控制，需要绞杀一切“异类”，需要发泄自己压抑的情绪，需要借由攻击他人，攻击自己内心的阴暗面等）。

面对遭受网暴，我想如果受害人“执念”探究背后的为什么，其实反而给自己造成巨大的无明烦恼。但是如果把这样的探索，变成一个令人好奇的社会学/心理学的观察，由此理解更多的人性倒也是会别有收获。如果这个过程中，发现一些彼此佐证的证据及幕后不当利益的安排，则应该诉之法律。

看到别人被网暴，你会怎么做？

在自己被网暴之前，我的态度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原因有三，一是因为世界已经够乱了，我不想再制造噪音，二是我不了解攻击者与被攻击者的故事真相，无法表态；三且是最重要的，我不想被卷进去，惹祸上身。

然而这件事之后，我的想法出现了改变。在波士顿的犹太人死难纪念碑前有这么一段话:“当纳粹来抓共产党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共产党人；当他们来抓犹太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当他们来抓贸易工会主义者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贸易工会主义者；当他们来抓天主教徒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是新教徒；当他们来抓我时，已无人替我说话了。” 

面对网暴，如果我们保持沉默，终将会伤及我们自己。键盘侠对网暴对象的选择，无法用常理推断，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是随机的，不要做沉默的吃瓜群众，更不要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因为当你成为“网暴”的主角时，其他人也就成为了那个群众，也许某个网民的一声讥讽，就成为你情绪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作恶者的底线是遇到了反抗才会停止，网暴作恶得逞的一部分原因是好人的沉默和退让。我很想对之前在小区的某些群里曾遭受网暴的邻居说一声对不起，因为我看到而不发声，也是助纣为虐。

看到别人被网暴了，你可以怎么做？

不带情绪，就事论事 – 当网暴刚开始的时候，你可以通过聚焦性提问，请“信口开河”的键盘侠提供证据，并提醒键盘侠和不明真相的群众，造谣污蔑的法律后果。

联络群主与平台，进行干预 – 请群主与平台，加强管理。就常见的小区群而言，群主常常是热心的居民代表，都是私人身份，虽然无法实行公权力的制约，但可以发布群公告，树立群规，对于屡次违范群规，执意挤兑别人的“键盘侠”，雷厉风行请出去也是一个办法。

收集证据，报警起诉 – 当私人沟通无法解决问题，就请第一时间收集证据，寻求警察的帮助。比如群主就是实施网暴的人，你就不用浪费口舌了，帮助受害人收集证据，不论是行政处罚还是民事诉讼，鼓励受害人果断地依法维护自己的权利。

如果自己被网暴了，怎么办？

远离血腥的现场 –我的网暴经历很特别，我是被踢出群后才知道自己被网暴了，但我事后想来，这不失为一个自救的方法。被网暴的受害人，会被巨大的情绪裹挟，愤怒委屈，百口莫辩，面对扑面而来的攻击，常感寡不敌众。很有可能，那个时候，说得越多，给到键盘侠更多的素材加工发挥。所以，不说话是个办法，切断网络也是个办法。

寻找支持系统，进行释放 – 家人朋友，你信赖的人，心理医生，把你的委屈说出来，从他们的身上平复心情，重获能量。比如我太太在那个时候，就给到我极大的安慰（这句话是她要求加的😂），当然等我平静后，她就安排我写作文了。但我发现，写下来也是一个很好的发泄平复情绪，整理思路自我反省的方式，这是与自己的对话，也是一次难得的自我观察的机会。

收集证据，依法维权 – 如果可以做到，让你的朋友去跟进事态的发展，为你收集证据，事后依法维权，让网暴者付出代价。

还能做些什么？

我想推荐大家一起看一本书——《非暴力沟通》。我之前看过，体会不深。而今，面对疫情，反而有了切身的体会。疫情是一个难得的社会范本，当情绪大量堆积，你会发现你自己和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暴力沟通，而在看不见人的网络上，更是充斥着大量的“暴力语言”。

但是我还是感到欣慰，在经历过那个疯狂年代的中国人，今天开始讨论“网暴”了，至少我们已经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群体意识的进化任重道远，我们需要先学习如何辨识“语言暴力”。先从自我审视开始，你会惊讶地发现，自己是一个多么暴力的人。这份暴力是对外人的，其实也是对我们自己内心的。印度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曾经说，“不带评论的观察是人类智力的最高形式。” 然而，我们日常的表述，多少是饱含着评论与情绪，立场与事实混为一谈，情绪与诉求又纠缠在一起。

我们太需要学习，好好说话了。疫情是个机会，非暴力沟通，可能是一把打开喜悦生活与智慧内心的钥匙，虽然有点难，我打算尝试一下。

作者介绍

唐天昊

知名刑辩律师

曾获清华大学法学院、清华大学出版社、中国案例法学会颁发的“2016年刑事辩护杰出成就奖”，2014年受邀到瑞士日内瓦联合国欧洲总部和比利时布鲁塞尔欧盟总部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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