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阳：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见到木心，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木心肖像1》|郑阳摄
走过七年光阴的故事，我常会想到先生与阅读他的作品，他给了我的生命岁月很大的影响与鼓舞，在很多个夜晚，我想到他的话语，想到他对于艺术的理解，心中会快乐，像小溪流过的快乐。先生曾说他是诗人，是的，没有比这个称呼更适合先生——文学/绘画/音乐的通灵者。
七年后的今天，很多人开始认知到木心与他的作品，木心美术馆也被世间熟知，这是非常令人欣喜的事情，再也不会有我2008年在乌镇街道小路上，我问居民们：”请问你知道木心先生住在哪里吗？” 却无功而返的局面。
在上海多年，历经很多人与事的悲喜后，我越发认知到先生的珍贵，我无数次和友人说到，在20岁出头的时候见到木心，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艺术是需要坚持的，亦是历经过苦难对于生命更深层次的洞见，在有限的生命中，艺术给予了我们太多的养份与温暖，而先生的文字与绘画，像一个无形的桥梁，在空中架起从古到今、从欧洲古希腊到中国乌镇的美学桥梁，这样的一位中国诗人带给了我们太多的感动。
这七年，我时常会去木心美术馆，去先生的新家走一走坐一坐，诗人的气息，似还在一幅幅作品之中，当目光注视于一行行文字，好像重新见到诗人，还在与他对话。
在木心美术馆里，我会感叹，生命是多么可贵，多么不可思议，发自内心的光线照亮了观者，一种唤醒，一种轻轻的声音，把你从尘世间带到艺术的云层。
先生说：“艺术是诚。” 还有什么比诚更可贵的，艺术之广，让人产生对于生命更高的希望感，我们爱艺术，爱美的一切，这样温暖的心跳，在冬日里，如小鸟温热的胸，一轻一跳。谢谢木心先生，他像是一位邻居老爷爷，说道：“你们要好好生活呀。”
郑阳
2018年12月21日
《木心故居花园小径》|郑阳摄
木心与郑阳
《诗人双手》|郑阳摄
时间到了晚上，先生留我在家中晚餐及住宿，我们晚饭后聊天，我观察到他的手很漂亮，拍摄了几张诗人双手照片，其中一幅诗人看后很喜欢，对我说：“有希望！”
得到喜爱的诗人肯定，我非常高兴！这一幕仿佛就在昨天晚上，在那个临近夏天，与诗人共谈话的夜晚。这是我第一次与先生见面的回忆。
《美好的瞬间》左起：黄帆、杨绍波、代威|郑阳摄
得以有幸见到木心先生，是联系到了先生助理黄帆女士，我告诉她想为先生拍摄，在初步沟通后，她让我传些摄影作品给先生看，若先生同意，我便可以前去。半个月后我收到答复，先生看过了我的作品，同意让我拍摄。当时我非常高兴，立即确定时间前往乌镇。
先生也喜爱摄影，给我看过他年轻时在各国留影的很多照片，他说摄影最重要的是：“构图、光线、细节。”以及“要像哲学又不是哲学，要像诗又不是诗。”
《木心肖像2》|郑阳摄
我给诗人拍过一些黑白肖像，他喜欢，而最喜欢的，还是那双手的照片。诗人说：“你把肖像拍成和这双手一样，就可以了。” 以后我与先生每次见面，都会带上相机，为先生拍摄。
先生告诉过我：“以前是国外的摄影师为我拍摄，现在让你给我拍摄，你要超过他们呀。”而在得知我的上海工作室依据诗集《巴珑》而起名为“巴珑艺术”，先生亲笔为我题了字，这是他赠予我最珍贵的礼物。
巴珑艺术|木心题
熟悉先生的朋友都知道，他是一位非常幽默的人，与人聊天，笑话可以说几十个，读者胡贝和我提过，有次他与先生聊天，笑得从沙发上跌落下来，先生说他沉船了啊。多有意思的话。
我还听黄帆说，有次聊到我，先生说是那个哈利波特吧。原因是我戴着一副圆眼镜。
木心肖像3|郑阳摄
从2009年到2011年，我每年两三次去乌镇，先生喜安静，我也不想太多打扰到他。平时先生基本不出门，只在家中写作、绘画，属于一位艺术上的隐士，生活则由两位青年管家代威与杨绍波照顾。
我对代威说，我很妒忌你们，每天和他在一起，这是大幸福。先生教了代威绘画，现在先生已故，而绘画手艺由代威得到传承，是我们读者很高兴见到的事情。
木心肖像4|郑阳摄
我阅读木心先生的第一本书是《琼美卡随想录》，我喜欢书中的俳句，中国作家中写俳句的很少，记得有位法国评论家说俳句是具有魔性的，而木心先生正是把这种魔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阅读这本书一个月后，恰好读到陈丹青先生《退步集》，见到那篇《我的师尊木心先生》，才知道木心是一位什么样的人。从此更加深入了解，越了解越爱。据我所知，有不少读者是通过陈丹青的书才得知诗人木心，我们都非常感谢陈丹青先生！
木心肖像5|郑阳摄
我认为木心先生的一生，三字可括：“生，诗，逝。” 他从来都是以大美的眼光去观察这个世界，你看他的眼睛，像两颗黑宝石一样，闪烁着光芒，那是我在人世中，见过的最美眼睛。
先生和我说过：“我的身体老了，眼睛是年轻的。”
木心肖像6|郑阳摄
我最后一次拍摄木心先生是2011年4月份，当时先生身体尚好，走路也不大需要人搀扶，可没有想到，竟会是最后一次拍摄。我还说夏天再来探望，但因各种事情搁置没有成行，这是我的大遗憾。
直到12月份中旬，我收到介绍与先生见面的黄帆女士短信，说先生病重，很危险，问我是否会来探望。我即于第二天从上海到桐乡看望先生，当时先生已在重症病房，先生友人说病情很不乐观。下午三点半探视时间，我与管家杨绍波一同进了病房，见到他我就落泪了，我知道，先生很难过这一关了。
《先生的眼镜、中华香烟》|郑阳摄
我祈祷，念诗集给他听，还说等平安夜那天，我再来看望，到时给先生放莫扎特及肖邦的音乐。可没有想到这么快，一周之后，2011年12月21号凌晨3点，离平安夜只有三天，诗人走了。
先生逝去后，这两天我一直在先生身边守灵，我想多陪伴他。夜深人静之时，看着仿佛入睡般的诗人，我想到《素履之往》之中那一句：“诗神加冕之夜是寂静的。”
《木心故居壁炉》|郑阳摄
诗人走了，不只是行过，诗人完成了。
兰波是通灵的，木心先生亦如是; 先生喜爱兰波，而兰波亦定会钟爱木心。
兰波为诗神而慈爱手指轻触其额、木心为诗神而贤爱授于桂冠。愿两位诗人天之灵共聚！
郑阳与其摄影作品《诗人双手》
此文原载：《木心纪念专号》(《温故》特辑)，写于2011年，作者郑阳。
郑阳
(视觉艺术家、摄影家、环球旅行家)
郑阳（现居上海）视觉艺术家/摄影家，从事摄影工作15年，为世界百位名流拍摄肖像（贝克汉姆、尼古拉斯凯奇、基努里维斯、木心、夏梦、白先勇、鲍勃迪伦、痛仰乐队等），抽象艺术作品国内外展览，老相机收藏家，公益演讲，环球旅行家。长期致力于视觉艺术及纪录片的探索与研究。接受过《澎湃新闻》《上海壹周》《东方卫视》《二更视频》《环球时报》等国内外多家媒体专访报道。有关郑阳的更多信息请访问www.zyart.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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